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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了。

    他是个死人了。

    那他现在应该叫什么呢?

    殷玄蹙眉,婉婉死了,换了个人,换了个名字,那他是不是也要换个人,换个名字?

    要叫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婉婉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

    殷玄躺在那里想着。

    随海去端饭,端过来,将殷玄小心扶起来,殷玄自己不能动,但别人用专业的手法扶的话是没事儿的,白天华子俊喂他喝药,就是用专门手法扶起的他,随海现在也是。

    殷玄不能吃饭,全是随海伺候的。

    吃完,随海还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殷玄真是嫌弃死了,对这种残废的状态很是不爽,好在,两天后他就能动了,自己可以自己吃饭,喝水,又一天之后,他就能够下床了,也能在院子里稍稍走动,晒晒太阳,吹吹凉风,闻一闻花香,听一听外面游客的哄闹声。

    这天他坐在木质摇椅里,随海和华子俊都在他身边,因为他醒了,随海和华子俊也不分白天和夜晚的照顾了,随海晚上还是会守夜,但殷玄的身体在康复,他也就不睁着眼到天亮了,几乎夜夜都睡的安稳,白天也能正常的醒来,照顾殷玄。

    在殷玄醒来的第二天,殷天野传来了消息,告诉了他们,聂青婉生了,生了一个女婴,还说取了名字,叫殷天娇,又说两天后是殷天娇的传位大典。

    宫中没人给缘生居传消息,每次给他们传消息的都是殷天野。

    殷天野几乎事无俱细,什么都往殷玄这里传。

    知道他醒了,他就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有关聂青婉的点点滴滴的事情都给他说了。

    女帝刚出生,今天又是传位大典,殷天野很忙,抽不空身,没办法过来看望殷玄,就没有来,但消息很及时。

    殷玄知道聂青婉生了,生了个女儿,也起了一个他十分满意的名字后,他脸的笑就没落过。

    心情好,伤也就养的快。

    而心情好,看什么也都觉得很顺眼。

    所以,当卧伏美又来了之后,他也没觉得她很碍眼了,还跟她坐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心愿花,还说这花挺好看,能在院子里栽种吗等等。

    殷玄想在院子里栽一些花,不管聂青婉来不来,他都想栽给她看。

    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她喜欢五彩缤纷的东西,若是院子里住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她应该会很喜欢。

    不管她来还是不来,他都为她种上。

    因此,为了给心爱的女人栽种满院的鲜花,殷玄就跟卧伏美聊花草,聊了之后每回卧伏美来都会给他带一些花草的种子,殷玄接了,也问了名字,问了从哪里买的,但没用,他要自己去买,然后再自己亲手种。

    这天殷天娇的传位大典,殷玄又出了房门,他坐在小院里,目光看向帝都怀城的方向,明明距离很远很远,明明他听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声音,他看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人,可就是在抬头的那一刹间,他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殷天娇。

    他的天娇。

    她的另一个殷皇。

    殷天娇称帝之后,聂青婉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学习,这个宫中,因为这个女帝的诞生,欢声笑语越来越多,女帝太喜欢笑了,见到谁都会笑,那纯真的笑容让任何一个心情阴霾的人都能展颜,她似乎真的是天神下凡,来普渡众生的。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嘴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额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脸颊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每一个地方都极好看极好看,她是上苍赐予他们大殷帝国的福星,她是神之后裔。

    而她的聪明以及她天赐一般的能力也在她渐渐长大的岁月里慢慢的显露出来。

    殷天娇一个月的时候就会看书了,虽然她开口的话还是咿咿呀呀,虽然她还不会走路,可是一旦聂青婉抱着她读书了,她就会伸出肉呼呼的两手,在书上捣来捣去,如果是她不喜欢的书,她会直接一手掀开,如果是她喜欢的书,她会窝在娘亲的怀抱里,一边舔着娘亲的脖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殷天娇两个月的时候就不安于室了,总是让宫女们或是奶娘们抱她出屋,她对外界的世界格外新奇。

    殷天娇三个月的时候,有了奇异的能力,她似乎听得懂兽语,她每回听到树上的鸟叽叽喳喳了,她都会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她在咿咿呀呀什么,总之,每回她一挥臂了,咿呀了,那些鸟保准会飞到她的肩头来,有时候落在她的小脑袋上,然后她就咯咯咯的笑,笑声震上九霄,传至九州寰内。

    殷德曾感叹,他们这个女帝呀,是个大嗓门,一开嗓子,四海八荒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殷天娇四个月的时候,手心长了一个龟纹胎记。

    殷天娇五个月的时候,额心冒出了天王兽印。

    殷天娇六个月的时候,可以拿笔写字了。

    殷天娇七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上踉踉跄跄地走路了。

    殷天娇八个月的时候,已能开口说话,虽然很不清晰。

    殷天娇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坐在聂青婉的怀里写字,看书,甚至是蹦出一两个惊天之语了。

    三公五将是聂青婉授命的辅佐太子之人,他们见过的天赐之人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够与女帝相比。

    女帝手掌心里有龟纹胎记,不大,很小,一手一个,不仔细去看,压根看不到,不低头去研究,也看不出是龟纹胎记,如果不是因为聂青婉对她的身体每处都了如指掌,她可能也发现不出来。

    她发现了,但没有说。

    随着殷天娇的长大,这胎记也跟着长大,但不管怎么长,都是她手掌心的小小的一团。

    至于那额头上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王印,聂青婉也没对任何人提。

    因为她就只看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聂青婉虽然奇怪,但女儿出身的时候五彩祥云陡降,百鸟齐鸣,可以想见,女儿可能真不是普通人,聂青婉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再加上后来也没有再出来,聂青婉就不向任何提这事。

    殷天娇两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说出完整的话,也能自己稳稳当当的走路了。

    那天殷天娇冲她说:“母后,你不想父皇吗?”

    这是女儿长到两岁会开口说话以来,头一回提她的父皇。

    聂青婉看着站在面前小小的一团的女儿,柔声说:“你父皇不在了,母后想了也没用,母后不想。”

    殷天娇歪着脑袋看她:“母后,你常常教导孩儿,不可以言而无信,不可以信口开河,更不能无故的对人撒谎。”

    聂青婉挑眉看她,伸手将她抱起来,搁在怀里,她低声问:“娇娇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天娇说:“父皇在等你。”

    聂青婉猛然一惊愣,将女儿的小身板扳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

    看着她清透的宛若水晶一般的黑眼睛,聂青婉忽然有一种错觉,她的女儿,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父皇并没有死,知道她的父皇在缘生居,知道她的父皇可能真的在等她。

    聂青婉柔声问:“母后说了,你父皇不在了,娇娇这话是想让母后去地府陪你父皇?”

    殷天娇说:“不,父皇不在地府。”

    心腔莫名的紧了紧,聂青婉问:“那你说,你父皇在哪里?”

    殷天娇说:“老家。”

    聂青婉:“……”

    老家?

    殷天娇说:“乌雅河,那是老家。”

    说完,她推开了聂青婉,小腿撑到地上,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一蹬一蹬地跑了出去。

    她说漏嘴了,母后这么聪明,是不是猜到她是谁了?

    殷天娇离开后,聂青婉确实有那么片刻的惊然,乌雅河?老家?乌雅河曾经住着谁?传说中的神龟。

    而据说,女儿出身的那天,乌雅河里的乌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回想起乌雅河里那个带头的乌龟。

    聂青婉心底一怔——

    闹闹?

    不可能。

    聂青婉甩甩头,起身去追殷天娇了,追到后,将她抱到怀里,再去看她的手掌心,仔细地研究着她掌心里的龟纹,然后总觉得这龟纹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惊。

    聂青婉倏地看向女儿的脸。

    殷天娇:“……”

    殷天娇心虚地别过脸。

    聂青婉扭头冲任吉说:“传三公和五将都进殿,本宫有事吩咐。”

    那一天,聂青婉将殷天娇托付给了三公和五将,离开了大殷皇宫,她去了哪里呢?

    ——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殷玄在缘生居住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也给院子加了不少东西。

    这其中陆陆续续知道内情的人过来看了他。

    最先来的是殷天野,然后是殷德,然后就是三三两两结着伴过来的殷氏皇族之人。

    还有住在大名乡的夏途归以及他的夫人。

    还有王芬玉和李玉宸等。

    皇上死了,以前的后宫全部都散了,那些宫妃都被聂青婉打发着离开了,离开前也给了很多补贴的银两。

    李玉宸自然也回了家,知道殷玄在这里养伤后,也知道他醒了后,她就跟王芬玉一起来看了他。

    还有聂氏之人,第一个人来的聂家人是聂北,后来就是苏安娴,因为苏安娴的原因,这两年苏城的苏家也陆陆续续的来他这个院子,给他送些当地有名的吃的,再后来,就是聂西峰和聂不为。

    然后就是华府一家子人,在这些人中,袁博溪对他是最好的,可能是因为在她眼里,他如今不是皇上了,是她女儿的丈夫,所以对他格外的亲切。

    陈温斩也来过。

    李公谨和李东楼也来过。

    甚至是冼弼都来了。

    可唯独她,没来。

    她一直没出现,两年了,头一年她怀孕,他没醒,她不来,他能理解,可之后这一年,她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他的女儿他一眼都没有瞧到,回回都是听别人说,他这个当父皇的,当爹的,还不如外人。

    因为这,殷玄还把聂青婉给恼上了,有时候恨恨地想,不来算了,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个人也挺好。

    这一年多的时间,卧伏美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殷玄对外称姓南,南姓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用了母亲的姓,但名字没变,对外他叫南玄,见过他的人都称他为南公子,因为他的院子正对着乌雅河,乌雅河因为神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的神奇之事而遭来很多游客,为此,他们这个小院也成了风景点之一,有时候更有游客要进来参观,有些甚至愿意出钱,要进来休息休息,为此,随海鼓动着殷玄,辟了前院,作为风景临休点,但并不是每一天都会有人来,偶尔会闹哄哄的,偶尔也会很清静。

    旁边的隔壁,也就是卧伏美住的别院,也跟殷玄一样,辟了前院出来,作为风景临休点。

    因为是邻居,卧伏美又对殷玄念念不忘,故而就经常来。

    殷玄没醒以前,她回回来都带花。

    殷玄醒了之后,她回回来都带吃的,是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殷玄婉拒了之后她还是会带,后来殷玄也不说了,通常都是华子俊接过去,当着卧伏美的面把那饭菜给吃了。

    殷玄的身体已完全恢复到了最顶盛时期,华子俊完全可以走了,但他就是赖着不走。

    他不走就不走吧,殷玄也无所谓,反正吃的又不是他家的饭菜。

    因着华子俊的原因,卧伏美跟殷玄和随海的关系也越来越自在,殷玄和随海都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华子俊对这位卧小姐十分上眼,他二人也就默认了卧伏美回回都踩他们家门槛的行为。

    偶尔四个人还会结伴,去游大名乡的风景点。

    一年相处下来,关系亲的不能再亲了。

    而一年的相处之后,华子俊和卧伏美也开始变得古怪,比如说,偶尔他俩会一起消失,又会一起出现。

    比如说,到了饭点,卧伏美不再送饭了,华子俊会蹭到隔壁去。

    这一系列的变化都在向殷玄和随海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华子俊把这位卧小姐搞定了。

    转入冬天之后,天气极冷,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华子俊说他得走了。

    殷玄又不眷恋他,自然不留他,但抬头看向窗户外面的大雪,他轻微的拧眉:“这样的天气走,不方便吧?”

    华子俊说:“练武之人,不在乎这个。”

    殷玄说:“也对。”

    他端起茶盘上的一壶热茶,热茶袅袅,正往上冒着徐徐热气,茶香四溢,是他自己栽种在院子里的黄茶,夏天晒干,摘掉茎干,专取叶子泡的茶,十分香甜,煮一壶这样的茶,殷玄能坐一个下午都不动。

    殷玄轻轻抿一口,又抿一口,然后就享受地低头喝着。

    随海在一边伺候着,听华子俊说要走,他几乎想都没想,出口说:“你走了,那卧姑娘呢?”

    提起卧伏美,华子俊深深一叹息,也端起面前的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两口之后,他搁下杯子,揉了揉眉心:“我会过来提亲的,这段时间你们先帮我照顾一下她,我回家处理事情,处理完了再来。”

    殷玄不置可否,照顾什么的,那也是随海的事情。

    殷玄点点头。

    华子俊便很放心地离开了。

    华子俊前脚刚走,后脚卧伏美就来了,她似乎哭过,眼睛有些红,大概因为很熟悉了,而她跟华子俊的关系殷玄和随海又最清楚,所以她的情绪并没有任何隐藏,有多伤心就表现的多伤心,哭着向殷玄和随海哭诉着华子俊这个负心汉的种种恶行。

    殷玄听的额头直冒黑线。

    随海听的大为惊奇,想着卧姑娘平时看着挺干练,完全一副女强人的样,居然还有这么一副哭着骂娘的泼妇行为!

    果然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呀。

    没走以前,卿卿我我,走了以后就是无敌负心汉。

    人华子俊说了,会来提亲的。

    随海拿这句话安慰卧伏美,没想到却遭来卧伏美更大声的咒骂。

    随海也不敢说了,好哄歹哄把这姑娘给哄回了家,随海都满身大汗呀,这隆冬的大雪天,他居然会出汗!

    爱情果然让人不省心。

    转头,看到自家少爷站在阶前,披着一袭上等的青衣狐裘,抬头望雪的样子,他心口蓦然一提,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又在想夫人了!

    随海赶紧上前,冲殷玄说:“少爷,外面雪大,我们进去吧?我已经把卧姑娘安全送回去了。”

    殷玄淡淡“嗯”一声,却站着没动。

    随海说:“少爷,进屋吧?”

    殷玄一抬腿,迈进风雪之中。

    随海一见,连忙也追了上去,追了一步,又停住,转身去屋里拿伞,拿了伞出来,看着殷玄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出了院子,他跺了跺脚,把伞一撑,赶紧跟上。

    殷玄出了门,看了一眼门前空荡荡的乌雅河,大雪飘飞,把河面装饰成了一片银装,银装之上,偶有几片落叶点缀,其余的便是茫茫雾色,及桥,及村,有远方的世界,全是素裹银装。

    头顶的雪还是淅淅沥沥的落,带着冷冬的寒风,带起雪落枝头的簌簌声响,殷玄站在茫茫大雪之中,目视着前方的道路。

    稍顷,他转身走到雪树下,随海要为他撑伞,被他抬手给挡开了。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前方的雪路,问随海:“她会来吗?”

    每一天,他都会这样问。

    随海怎么回答呢?

    他又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随海还是不变的回答:“会的。”

    少爷心中自有定见,问他也不过是那么一随口,他并不是要他的答案,他答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心中的定见。

    殷玄不应声,只是站在那里,任雪花落满狐裘,目视着前方的路面,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她会来的。

    婉婉,我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等到你来的那一天为止,不管多少年,只要你来,我就一定在。

    后来的后来,殷玄再也无法忘记这一天,忘记这一刻,忘记这一冬的寒雪飘雪,那雪路的尽头,马车轻轻晃荡,马蹄轻轻跌起,掸起地上的层雪肆意飞扬,远景如雾,却又如一个慢镜头,缓缓铺开在眼前,那一头骏马,那一辆朴素的马车,那坐在马车上赶马的人,那扬起的马鞭,那颜色素净的车帘,那车帘掀起的瞬间,出现在风雪中的佳人——

    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撞进了他的怀抱。

    当她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殷玄的眼眶骤然一热,他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迎着风雪,迎向他的爱人。

    聂青婉还在马车上,就被殷玄一把抓住,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他低声喊:“婉婉。”

    婉婉,我终于等到了你——历尽半生,历尽坎坷,历尽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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