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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探鲍母方健武

    度家村惨案

    1946年春,申城。距离公共租界不远的中正西路上,有座绿荫环抱的花园。

    3月里的一个星期天,突然“叮当、叮当、叮叮当当叮当”!这是救护车特有的频率。急促、巨响的警铃声令人心惊胆跳,不寒而栗。

    鱼贯开出三辆救护车,右转弯向东,一路张扬,声势浩大,急匆匆地向静安寺方向呼啸而去。

    这是一座不挂牌子的度假村,规模不小,占地好几十亩,绿树成荫,建了四排两层尖顶小别墅,一共24幢,还有中、西餐馆、咖啡厅、游泳池和多功能的跳舞场等辅助设施。

    所谓的别墅其实就是中西结合的二层楼小洋房,坐北朝南,楼上楼下各三间,两边是带卫生间的客房,。

    楼上中间有张花梨木的方桌,铺了厚厚的绿绒毯,即可打麻将也可玩“索蟹”,周围四把可以翻折的镀克罗米钢管软垫皮椅,头顶中央坠一个昏暗的大吊灯,牌桌四个角上有四张方凳,用来放茶杯、烟缸等物具。

    楼下是客厅兼饭厅,一个小厨房,一个用电的大茶炉,後面是间不足一平方的小屋,两扇小门漆成红、蓝二色,有点稀奇古怪。推开门一看,里边是电源闸刀开关,一边墙上挂了两个灭火机,用作防而不备。

    三朋四友、家庭人员在这里玩牌、取乐、赌钱,十分安静自在;吃饭自有跑堂的送上门,中、西式大菜齐全,各种酒水、饮料应有尽有。自己在厨房里露一手,展示厨艺也行,看各人的喜好。

    达官贵人、有钱的老板、买办,白领阶层,租界里的洋太太是这里的常客,进出一律小汽车,连坐三轮车、黄包车都不行。囊中羞涩者和终日劳作的穷人自然是望而却步,不敢问津。

    清晨,满天朝霞,百鸟啼鸣,阳光灿烂,早起的顾客用罢早餐已经泡在游泳池里玩水,唯有八号房里的四个女生还没叫早餐。

    餐饮部有人打电话来催:“喂,喂!是八号楼吗?请你们赶快订早餐,马上送来,不然过了8点钟就没时间送了,忙着做午餐呢!”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晚了,我立刻叫醒同伴,问问她们吃什麽?过5分钟再打过来!”

    哪知过了三、四个5分钟,电话都没打过去,毫无音信。餐饮部的李经理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过来问个明白。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老远就见八号楼前围了一团人,一个个交头接耳,神色紧张,好像发生了什麽大事。

    走近一看,度假村的两位老总都来了,一个是俄国老板沙漠诺夫,一个是中国老板周金荣。二人脸色死灰,急得捶胸顿脚,一个劲地嘟囔着:“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黄头髪蓝眼睛的吓傻了,摇着周老板的臂膀:“周的,你看怎麽办?”

    “事到如今,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叫救命车,不管有气没有气,先送到医院抢救再说,苦主跟前也好有个交待!”还是姓周的有主见。

    又说:“李胖子,你来得正是时候,赶快抽调人手到这里来站岗,守住大门,任何人不得入内,保护现场,人命关天……”

    餐饮部的李经理一头雾水:“别忙,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看把你急的!”

    “出大事了,八号楼里的四个女的,昨天夜里死了两个半!”周总套着他耳朵神神秘秘的。

    “啊!怎麽会有半个人?”

    “两个早已断气了,硬梆梆的;一个昏迷不醒,还有一口游气,不是两个半吗?”

    “天哪!飞来横祸呀!我记得昨晚这楼里住的是外国人,说的是英语。”

    “可不是嘛!死的是英国人和法国人,半死不活的是美国人,活蹦乱跳的倒是本国国民,就是她今早醒来见另外三个叫不醒,这才通知办公室。我们带着备用钥匙火速赶来,一切都迟了!”

    接着两位老板分头叫救命车和联系工部局,不一会三辆救护车开了进来。

    所以才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三辆救护车沿着中正西路向东疾驶,到了圣母院路才分手。前两辆车由周金荣亲自护送,继续前往,直到英美公共租界里的仁济医院;後一辆车由餐饮部负责人、襄理李胖子护送到法租界的大医院广慈医院。

    下午,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度家村,总经理办公室里挤满了人。

    除了工部局的租界官员之外,还有几位家属,英国的、法国的,一个秃顶中国商人,把沙漠诺夫围在当中,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见二人进来如释重负,方才松口气。

    拾几个英、美,法租界的探长、探员都在8号别墅楼的案件现场勘察,调查、取证凶手的犯罪线索,侦破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了。

    周老板沉痛地告诉诸位,两个英国人和法国人早已断气。一个是中毒而死,经化验,毒剂竟然是罕见的古代中草药,并且早已失传,非常怪异;一个被人掐住脖颈,窒息而亡。遗体留在两家医院的太平间,等家属前去认领。

    那位年纪轻的美国大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被人下了安眠药,经抢救已脱离危险,观察一两天後便可出院,还是个单身女子。

    死者的家属一位是英国商行的高级职员,一位是法国领事馆的二等秘书,闻听此信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勒令两个老板一定要给个满意的答复,此事全权委托工部局,要为本国侨民伸张正义,为死者报仇云云,说罢气乎乎地赶往医院去了。

    另一边,三个租界的探长、探员在别墅楼内跑上跑下,忙里忙外。

    侦查结果:死亡时间在半夜麻将散场後2点至清晨。室内未找到有价值的犯罪证据,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只有楼外北面的树丛中寻到两个饮料瓶,一个是6公升的满瓶正广和橘子水,瓶外套了一个竹篾小箩筐;一个已经碎了,只剩一截残缺的瓶口,流在草地上的橘子汁清晰可见,一群蚂蚁麕集在上头,贪婪地舔食。

    奇怪的是两只瓶口用一根细绳连着,长2公尺30公分,不知道派什麽用的,探长、探员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透明纸口袋,连同饮料瓶、碎玻璃、竹箩筐统统装上,带回办公室作为破案的线索。

    同时,审讯唯一汗毛未损的中国妇女杨莲萍,她不但矢口否认自己是疑犯,还大叫起撞天屈,各种毒誓都发得出来,说是杀人案件与她浑身不搭界!看她那副急吼吼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鍳於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和犯罪的事实,尽管她有重大嫌疑,却不能凭空量刑定罪,只好当场宣判取保候审,暂回家中,不得离开,随时听候传讯。

    大队人马走後,两个老总商量再三,一致认为这件惨案牵涉到租界里外国人的性命,性质严重,事情绝对不会草草收场,苦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後的结局姓杨的中年妇女肯定是替罪羊,不是凶手也是凶手,免不了挨枪子。

    辛辛苦苦经营的度家村遭此劫难,几个头儿恐怕也要有一两个顶罪,而且无处伸冤,只有关门大吉,躲灾避祸,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周金荣是跑码头的帮派中人,在上海滩这块宝地上闯荡多年才挣下这份产业,就此被迫金盆洗手,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地头蛇有时也压不过强龙,再凶再狠也没用。

    倒是沙漠诺夫很冷静,严峻的脸色像块铁板,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目前还未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但也不能伸长脖子任人宰割。积极的态度就是就是重金聘请高手来侦破此案,找出真凶,还我清白,消灾除难!”

    “不是老沙你提醒,我倒忘断了。只因气昏了头,放着个救命菩萨不去相求,竟在这里怨天尤人,真是无能!小李子,你赶快叫厨房送些吃的来,填饱肚子一同去八仙桥拜访鲍大律师,无论如何请他令堂出马,救救我们!”周金荣也缓过神来。

    “这是个好主意,我跟鲍大哥交情不浅,应该请得动!”

    “我知道你俩情同手足,所以邀你同行,请鲍老太太出山,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周金荣显得很自信。

    他见沙漠诺夫瞪着双眼,一头雾水,笑着解释:“沙兄有所不知,申城“八仙桥”地区有位名人鲍玉刚,人称“银牌大律师”;他有个老母,名气更响,叫做“金牌大侦探”……”

    “不就是传奇人物鲍金花吗?人称“神探鲍母”,早有所闻。请她老人家出山定能马到成功!快4点钟了,二位快去,我在家里坐等好消息。先带100块大洋,算做定金,事後必定重谢!”

    於是李襄理驾车,载了周经理向八仙桥驶去,直到麦高包禄路鲍大律师的家。

    周襄理上前敲门,一位西装笔挺、大包头油光呈亮,一对中山先生的八字胡、神采奕奕的中年人,见面就把他抱住:“阿弟哥,长远弗见,阿是发大财了?看勿起我迪个穷阿哥,来也不来!”大律师伶牙俐齿,用上海话调侃,煞是有趣。

    “阿哥啊,弗要挖苦我来,兄弟我落难了,特地来请阿妈娘救命额!我来介绍一下,迪位是阿拉西郊度假村老板周金荣先生!”

    “周老板,幸会,幸会!”大律师伸出手来。

    “鲍大律师的威名如雷贯耳,兄弟我仰慕得很哪!”

    “哪里哪里!”

    正在客来客去,不防里屋有人呼唤:“是小胖吗?进来说话,把老娘我忘了吧?小时候枉我白疼你了!”

    一口北方话蛮甜润的,既不是京片子也不带侉味,嗓音完全不像是花甲老人,十分悦耳,就像电影里的明星。

    李襄理一听赶忙拖起鲍玉刚进入里间,扑地跪倒:“小胖子给鲍家姆妈磕头,祝老人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周金荣也是来求人家的,跟着要磕首,被鲍律师一把拦住:“周老板别客气,李兄弟家跟我家门对门,从小光屁股时就在一块,自家人一样,您就作个揖吧!”

    “也好,恭敬不如从命,初次见面,祝老人家活一百二十岁!”说罢三鞠躬。

    礼毕坐下,女神探问道:“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了什麽大事吧?”

    “啥额事瞒不牢侬老人家,迪桩事体我也讲不清爽,请阿拉周总经理叙述吧!”

    於是周金荣把惨案的经过说了一遍,又点明:“李兄弟是度假村的襄理兼餐饮部的经理,既然有客人中毒而亡,恐怕很难摆脱干系,性命交关,特地来求老人家救命!”

    “娘,此案牵涉到三个租界的侨民,两个惨死,非同小可。不管怎麽您非得出马,侦查个水落石出,儿子才好接手这场官司,不然胖子兄弟定然没有好下场!”

    “哦!既然是惨案,现场保存得越完整越好,犯罪线索才不致丢失,时间不等人,我们这就走!你们先出去发动车子,我马上就出来!丫头,把工具箱带着,出发!”

    鲍母和称作丫头的保姆上了车。

    老太太身上长风衣,一双长统马靴,全身黑,老当益壮,精气神十足。

    再看保姆,打扮得像舞台上的“十三妹”,飒爽英姿,只不过肩上的一张弓换了一个精致的小箱子。

    8点多钟,昏暗的路灯下,车少人更少,西郊一带更是偏僻,小汽车打开雪亮的灯柱,风驰电掣般地趱路。

    保姆突然轻声说道:“主母,我们被人跟踪了!”

    “我知道了,从南京大戏院转弯出来就有一辆红色轿车在後面紧跟,是敌是友很难说,切莫打草惊蛇,随机应变吧!”随即吩咐小李子把车直接开到现场8号楼。

    沙漠诺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不住地致歉,天这麽晚了还劳动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

    “沙先生不必客气,为了我家这个大丫头,老妪我应该的!”

    两个老总不解神探话中含义,一时懵懂,她却率领保姆进行勘察了。

    先是楼内一、二层的所有房间,依次侦查;然後打开紧邻小厨房的红蓝门,对着电源闸刀开关审视了一阵,又对门内地上的一滩水迹端详了好一会,蹲下身体思考了许久,用手指沾了沾,还以舌头舔了舔,再仰首看了看气窗,比对玻璃纸袋内的橘子水、碎玻璃瓶,若有所思,最後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其他人一齐看着她,大气也不敢出,静等她发声。

    终於开口下令了:“小胖,你去把饮料间发货的人叫来,我有话问!”

    “是!”李襄理一溜烟地走了,今天出了这麽大的事,顾客陆续走了不少,工作人员一个也不准回家,全部留在村子里等候传讯。

    来的是个30几岁的苏北大姐。

    “八号楼要的东西是你送来的吗?”

    “是的!”

    “来了几个人?”

    “航不浪当就一个!”

    “什麽时候?”

    “乖乖隆的冬,吃过中饭就来了!

    “你能记得有哪些东西吗?”

    “能!八大瓶正广和橘子水,一瓶法国葡萄酒,一篓新上市的东山杨梅,一桶食用冰块。”

    “准确无误吗?”

    “没错!都有记载。”

    “是谁签收的?”

    “就是那个假米国女人,年纪约摸30来岁。”

    鲍母微微点头,反问:“你怎麽知道她不是真的美国人?”

    “米国人黄毛蓝眼睛,她呀跟我们中国人差不多!”

    “哦!说的不错!”又指着桌上玻璃纸袋里的东西说:“这些认识吗?”

    “回老太太的话,我全认得。这是正广和橘子水瓶,竹篾筐是装杨梅用的,这根绳子就不晓得哪里来的了!”刚才女服务员回话直截了当,襄理朝她瞪过眼,立马改口,小心翼翼。

    “好吧,你回去把盛冰块的玻璃桶拿来我看。”

    “遵命!”

    “哦,对了!顺便再问一句,晚餐是四个人一同去大餐厅的吗?”

    “回老太太,也是我亲自接待的,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

    女佣走後,鲍母又对襄理说:“小胖子,照明设备都准备好了吗?我要勘察室外了!”

    这回是俄国经理沙漠诺夫接的茬:“回大侦探的话,一切准备就绪,听您的令下就开灯!”

    “有劳你了!”

    “开灯!”沙经理一声令下,顿时楼外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诸人随着老太太和保姆拥到室外。

    这是一行联排小别墅,每幢楼之间不紧邻。朝南是正面,上下都有落地玻璃门;东边墙头光秃秃的,无门无窗,但是二楼有一圈连着南面的室内阳台,成直角形。西墙上二楼有个正方形的窗洞,两扇窗向外对开,各有8个窗格,镶嵌16块小玻璃,造型很别致。

    被面朝北,无门无窗,只有两扇长方形小拉窗通气。屋外种了一排松柏将前後排别墅隔开,两只用绳子相连的汽水瓶和竹篾筐就是在树林里发现的。

    鲍母前後走了一圈,来到相邻的两座小楼间,左右环顾,向保姆一努嘴,她立即会意,蹲下身子,一虎口一虎口地量起来,随即回答:“8虎口1公尺50!”真希奇,以手代尺。

    随即又叫:“拿梯子来!”

    然後站在梯子上伸展双臂,欣然回报:“栋距实宽1公尺左右。”

    老太太点点头再次下令:“很好,下来吧!梯子靠西墙搁!”

    这回她亲自攀上扶梯,爬到与窗户等高时仔细观察,自言自语:“找到了,拿相机来!”下面闻声,急忙把灯光聚集窗户上,只听见“咔嚓、咔嚓”连响数下,拍了好几张照片。

    然後又叫人开了相邻的左边一幢7号楼,跑上二楼阳台,蓦地发现地板上栏杆边有柄尺把长的尖头菜刀,经辨认是8号楼小厨房的用具。这就奇怪了,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对着栏杆上下又看又查,指示保姆再拍照,慢慢地露出笑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於明白作案的手法了!”

    见她这副干练的样子,诸人无不佩服,知道案件的侦破有了眉目。

    接着众星捧月似地拥着她再回到8号楼的客厅,襄理关照下边准备夜宵,忙了大半夜老人家该休息了。

    老太太一边任由李胖子给她捶肩,眯着眼美美地享受着,一边说:“小胖啊,基本上可以断定歹徒是从二楼窗户入内行凶的,还有一些细节了解清楚就可以追查凶手是谁了?”

    她这一说众人无不高兴,再吩咐周金荣把木工叫来。

    小木匠来了,她开门见山地询问:“小师傅,二楼西窗中间最下边的一块玻璃什麽时候碎的?”

    所有人都楞住了,想不到老太太眼光如此敏锐,“神探”二字名不虚传。

    “昨天下午。”

    “怎麽碎的?”

    “就是那个美国女人,她一来就发现二楼西间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块,打电话到总务处,我立刻来换的。”

    “是你亲手换的吗?”

    “没错,我亲自换的。”

    “要不要去看看仔细,确认一下!”

    “不用,我自己干的活,焉能有假?”

    “这麽说,你不用去看咯?”

    “我刚从窗下走过,绝对错不了!”

    “那好,沙老板你立刻把他给我辞了,这样的手艺活要他何用?在此滥竽充数!”

    周金荣上来一个大耳光:“妈拉个巴子,要你去看仔细,胆敢摆谱不去!卷铺盖滚吧!”

    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也打醒了:“我去,我去!”

    捂着脸颊“滚”得飞快。

    不一会他来了,跪在鲍母跟前,吓得磕头如捣蒜:“禀报老太太,小人糊涂,那块玻璃窗又被人卸过了!”

    “何以见得?”

    “因为玻璃没有换,还是我配的那一块!”

    “有何证据?”

    “凡是我划的玻璃,上头都有记号!”

    “你是怎麽看出来的?”

    “窗框上镶嵌的油灰我是一刀刮成,现在却像狗啃似的!”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可恶的东西,大事险些坏在你的手上!下去!”

    小木匠灰溜溜的滚出去,刚走出屋子,只听见他杀猪似地鬼喊鬼叫,显然挨揍了。

    夜宵端上来,人手一碗盖浇饭或者浇头面什麽的。老太太是一小锅大米粥,一碟扬州酱菜,一碟太仓肉松,一碟邵万生的黄泥螺,一只高邮咸鸭蛋。

    鲍母喜得眉开眼笑,保姆瞟了小胖子一眼赞道:“他一点也没有忘记主母的喜好,难得难得!”

    “阿妈娘欢喜吃啥我才(全部)晓得额,伊看牢我长大的嘛!”李襄理沾沾自喜,以此为荣。

    这位神探老太太真厉害,一锅粥连小菜吃得精光,接过周金荣的毛巾把子,边说:“去看看外面车上的两个人还在不在?如在,是友非敌;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啊!您晓得是谁?”

    “没错,跟你们一样,也是来求我的!”

    周经理、李襄理吃惊不小,这老太太简直神了!还能知道外面的人是哪一个?有点将信将疑。

    沙漠诺夫把一男一女带进来,果然是杨莲萍和她的先生秃顶商人。

    女的进屋,不管地上脏不脏,朝着鲍母就跪倒:“救苦救难的鲍老太太,小女子冤枉,请您搭救一把,今後我供老人家长生牌位,日日三炷香!”说罢嚎啕大哭。

    男的也是拜了又拜:“神探老娘家,请侬无论如何帮帮忙,费心侦破,寻出真凶是啥人,还我女人一个清白!即使倾家荡产,沈某绝弗皱一记眉头!”

    “二位的心情可以理解,我既然答应这三位的邀请,自然尽力而为,一定会追查到底。但是我却不能答应你们的请求,因为贵太太目前还是此案的主要疑犯。在没有弄清楚谁是真正的凶手之前,不能胡乱应承是不是?”

    杨莲萍听了大恸:“没指望了,鲍老太太不肯救我,离死还有不远?”哭得十分伤心。

    秃顶男子汉到是拿得起放得下:“神探鲍母果然名弗虚传,有正义有原则,令人敬佩!不过内人确实冤枉,请老太太施援手,救伊一命,没齿不忘大恩!迪额是我的地址、电话号码,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告辞!”

    架着她太太走时,留下一个大信封,口称:“仅作侦探费用,不成敬意!”众人猜想大概里面是一张支票。

    拂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众人忙了一整夜。周襄理驾车把鲍母主仆送回府上,她要抓紧时间小睡一会,然後亲自去仁济医院,挂名慰问,实质上去勘察那位美国女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

    晚上神探回到家里,郑重地对儿子说:“看来案件并非那麽简单,凶手不但有大来头,而且我似乎在那里见过此人,说不定是在报纸上。好在我偷偷地把她照下来了,这事还得烦我大哥出手相助!”

    “哦!要请天津的大舅帮忙?这麽厉害!”大律师鲍玉刚也觉得有些棘手。

    母子俩密谋了一阵,决定派保姆携家书去天津投奔大老爷,求他老人家帮忙,按信中所说的行事,而且要快,坐飞机去。

    保姆没有名字,跟着主人家姓鲍,大名、小名都叫丫头,原本就是天津大老爷自小捡回来的,寄放在老家母亲那里养大,十六岁那年才回到天津。正巧鲍金花回乡省亲,见她聪明伶俐,又习过武功,於是就把她带回上海,打算以後继承自己的衣钵。

    丫头一听让她回天津公干,自然喜不自禁,足足有14年没有见到大老爹,想得凶呢!一口应承,坚决完成任务。

    鲍玉刚则联系沈先生,告诉他凶手已经锁定,绝对不是杨莲萍。只是重要的证据要到天津去取,万分火急。请他想方设法搞一张飞机票,立刻送保姆去天津,买卖成不成就看这一锤!

    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沈先生居然把保姆连夜送上一架货运飞机,作为货运员押送一批重要物资直飞天津,用他的话说,钱能通神。说句不好听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渐渐地,这件惨案陆续曝光,大报小报当作头条新闻传播开来,越传越离谱,知情人见了啼笑皆非。总之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同时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联合法庭也迅速组成,要求严惩凶手,查办度家村的怒潮一浪高似一浪。

    尤其是租界里的外国侨民义愤填膺,催逼工部局官员尽快审判,主凶是中国妇女杨莲萍,次凶是度假村的餐饮部,首推负责人李襄理,附带两个经理。不但如此,死者家属还要求经济赔偿,开出天价,看来度家村非得砸锅卖铁来抵债。

    事态十分严峻,就看神探鲍母是否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了!

    鲍老太太一直是稳坐钓鱼台的,此时也有点焦急了,主要是天津那一边的事还没有办妥,明天上午9点钟就要开庭审判,时间不等人哪!再说他嘴大你嘴小,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扳倒三方租界的洋人谈何容易!弄不好自己也身败名裂。

    直到夜里12点钟,天津那里才发来电报:证据到手明晨8点钟飞机约11点到达虹桥18个字,赶紧打电话通知各方,终於舒了口气。

    但是时间还是接不上啊!怎麽办?沙漠诺夫自告奋勇:“由我来出点子、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审判大法庭设在度家村的多功能舞厅,也是沙、周两位经理磨嘴皮子磨来的,因为当天新闻媒体及旁听观众实在太多,租界里的法庭容纳不下,不得不更换场地,其实是鲍老太太的预谋。

    度家村的跳舞厅虽说是辅助设施,但是占地面积很大,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因为沙漠诺夫老板是地地道道的俄国人,国内常有大马戏团来中国各地巡回演出,到了上海他就请了来,折账分成,也算一个副业吧!生意挺不错的。

    这天,度家村超级热闹。

    出了事後生意一落千丈,每天来的人寥寥无几,昨天又恢复常态,24幢小楼两个小时内预定告罄。尤其是凶房8号楼,溢价一倍还抢手,真见鬼了!

    度假村大门口更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不算,还有人拉了两条竖幅,用大气球吊着,迎风招展,上写:两个老外惨死度假村,一名神探舌战工部局。你别说对仗还蛮工整的!

    除了双方当事人以外,记者、旁听人都要凭工部局分发的邀请涵才可入内。所以不得不拉了两个大喇叭作为现场有线广播,供不能进场的闲人听蹭。

    偌大的舞场里靠主席台是法官、书记、翻译位置,两旁是控辩方及有关人等。其它三面看台席上均是旁听和新闻记者,照相机三角架、闪光灯的电线乱七八糟,走路千万要当心。

    人一多秩序就乱,唧里喳啦的说话声、吵闹声不断;麦克风又大兴,“嗡嗡嗡”的噪声搅得人心烦意乱,9点半了还未开庭。控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指责大法官表示不满,怎麽想出来挑这个鬼地方!

    好不容易法官大人敲响法槌,宣布开庭。突然传来一阵吼叫,震耳欲聋,并且十分恐惧。紧接着从进场门里跑出来一群野兽,有狮子、老虎、狗熊,还有两头大象,全是大型野兽。顿时把记者、旁听者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没命地跑向看台高处,兔子是他孙子。

    一时间法庭中混乱得一塌糊涂,到处是惊喊尖叫,不堪入耳。法官大人一边逃一边责骂沙漠诺夫:“他妈的,你是怎麽搞的,诚心捣乱!”

    老沙心里暗笑,不敢回嘴,挤眉弄眼地责问马戏团管事的:“你是怎麽搞的,诚心捣乱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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