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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必了。”

    谢华琅退后一步, 眼睫微垂, 低声道:“我已经不想听了。”

    顾景阳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恍若阴云过空, 遮蔽天日一般,忽然间失了光彩。

    ……

    谢偃听闻皇帝过府, 心中自是讶异,再得知皇帝走时失魂落魄, 仿佛是同女儿生了龃龉,更觉心惊,先吩咐人去打探消息,又打算叫谢华琅去问话,却被卢氏拦住了。

    “不只是陛下, 枝枝也伤心的很, 陛下走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理。”

    卢氏毕竟是母亲, 见女儿如此,着实担心,温言劝道:“枝枝心里也不好过,你便不要去问了, 她现下正伤怀, 若是逼出个好歹来, 只怕悔之不及。”

    谢偃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时真有些左右为难, 既忧心皇帝那儿,又怕女儿出事,只能道:“那便先别理会。等到了明日,她若还是闷在里边,你再去劝劝。”

    卢氏轻轻颔首。

    ……

    谢偃心急,衡嘉只会比他更心急。

    上午在观中,听那女婢说了那席话,他便心知不妙,暗道谢家那位姑奶奶又要作弄人,后来见陛下急匆匆往谢家去,他原是有些期待的,以为等两人见了面,将话说开也就好了。

    哪知他在外等了不到两刻钟,便见陛下怔怔握着手中玉佩,失魂落魄的出来了,等回宫之后,更是茶饭不进,一言不发,显而易见是未曾说拢。

    衡嘉心急如焚,又不敢劝,陛下如何爱重谢家女郎,他是亲眼见到的,也不知那小祖宗究竟说了些什么,竟叫他伤心至此。

    内侍私自透露宫中之事乃是大罪,然而事急从权,他也怕谢家再紧逼那姑奶奶,惹得二人之事再生波折,便有些顾不得了,命人悄悄送信给谢偃,叫别干涉其中,算是尽了一点心力。

    谢偃接到这消息,便知皇帝是极为中意自家女儿的,即便是闹成现下这般,也不曾消弭心中情意,再想到先前谢华琅不知皇帝身份,却四下牵线,想要促成这婚事,便知女儿心里是有他的。

    然而这二人既然彼此有情,又是怎么闹成现在这样子的?

    这他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谢偃毕竟是男人,尽管豁达明颖,却不懂闺阁女儿心。

    卢氏倒能猜度一二,悄悄同他讲:“枝枝是气陛下有所欺瞒,也怕为此连累谢家,再则,她心性高的很,既是挑选郎君,便要寻一心人,陛下的身份……”

    谢偃听得头大,道:“女人真是麻烦。”

    卢氏忍俊不禁:“这世道对女人原就不公,也难怪女儿家都想的多些,别人也就罢了,你是枝枝的父亲,怎么还不站在她这边?”

    ……

    谢华琅在房中闷了一日,午膳与晚膳都不曾用,卢氏有些忧心,想要去劝,又怕她心生抵触,加之衡嘉送出来的那句话,便暂且歇了那心思,同谢偃商议之后,就打算等一夜,叫她冷静些之后,再去劝和几句。

    第二日清早,卢氏听人回禀,说送过去的早膳三娘一口都没动,原封不动的留在那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人将开胃米粥煮的烂烂的,亲自带过去给她吃。

    “女郎不肯出来,我们也不敢进去。”

    采青见卢氏过来,屈膝向她行礼,担忧道:“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吃呢”

    卢氏心中忧虑,敲了敲门,温柔唤道:“枝枝?”

    内室里静寂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谢华琅的声音传出:“阿娘进来吧。”

    卢氏提着饭盒,独自入内,便见谢华琅正倚在靠枕上翻书,面颊微白,神情也有些委顿。

    儿女皆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卢氏心中倏然疼了一下,舀了一碗米粥递过去,劝道:“你心里再难过,好歹也要吃些东西,熬坏了身子可不成。”

    母亲亲自劝,谢华琅倒没推辞,端起瓷碗,用汤匙盛着,缓缓的用了几口。

    那二人之事,卢氏原本是想说几句的,然而见她如此,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见她将米粥用完,又盛了一碗递过去。

    谢华琅摇头道:“真的吃不下了。”

    卢氏也不勉强,爱怜的轻抚女儿鬓发,却听外间有人回禀:“夫人,女郎,内侍监来了。”

    卢氏闻声,下意识去看谢华琅,却见她神情平淡,并无异常,心中不由一叹,起身道:“请他进来吧。”

    衡嘉昨日一夜未歇,眼下尚且有些青黑,见了谢华琅,忙躬身道:“请女郎安。”

    “内侍监太客气了。”

    谢华琅将碗搁下,又扯了帕子擦拭唇角:“我听说,有人将内侍省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称,以其作为第四省,连内侍监本人,都可同九卿并列,先前要你为我执鞭奉茶,太委屈了。”

    衡嘉哪敢受她这话,连道了几声岂敢,又道:“奴婢今日来此,是为陛下送信的。”说完,目光往卢氏处一瞥。

    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我另有些事要做,你们且说便是。”

    谢华琅站起身,送母亲离去之后,方才落座,淡淡道:“陛下又怎么了?”

    “陛下知晓女郎心中气闷,一时不想见他,便令奴婢前来,一是原物奉还,二是为送信。”

    衡嘉自袖中取出先前谢华琅送去观中的那只紫檀木盒,打开之后,果然是先前那枚玉佩、

    他上前几步,恭谨的将那玉佩放置在案上,垂首道:“陛下说,此物既然给了您,便绝不会收回,请您务必要收下。”

    谢华琅轻笑一声,隐约有些讥诮:“他不要,我也不要,干脆摔了了事,那多干净?”说完,便捉起那玉佩,信手往地上摔。

    “使不得!”

    衡嘉又惊又慌,身体前扑,在那玉佩落地之前,堪堪接到了手里,眼见无碍,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方才落地。

    谢华琅面色冷淡,显然不为所动。

    他实在没有法子,跪下身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玉佩原是太宗文皇帝的爱物,后来传与先帝,先帝又给了陛下,其中珍贵,可想而知。陛下是极为爱惜的,将它赠与女郎,您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原来内中还有这等渊源。”谢华琅目光波动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垂眼道:“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衡嘉道:“陛下说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

    “我是不会要的,你要么带回去给他,要么留下,我再摔了,”谢华琅不置可否,道:“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衡嘉道:“奴婢还带了信来。”

    谢华琅淡淡道:“讲吧。”

    “不是口信,是书信,”衡嘉轻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信封,双手呈上:“女郎看过,便可知陛下心意了。”

    谢华琅伸手接过,便觉内中信纸颇为厚重,目光微顿,又道:“还有别的吗?”

    衡嘉一怔,道:“没有了。”

    “那便是无事了。”谢华琅道:“带着那枚玉佩,内侍监回宫去吧。”

    只是短短时间,衡嘉似乎将下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女郎,您别这样。”

    他重又跪下身,低声道:“奴婢自幼跟随陛下,最是了解他心性,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他对您有所欺瞒,这是真的,可奴婢也请您仔细想想,倘若易地而处,您会怎么做?在您第一次登门的时候言明身份,还是在定情之后?”

    “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是遮掩不住的。”

    衡嘉叩首道:“您与陛下在观中相处时日不短,几番把臂同游,柔情蜜意,他心里如何在意您,您真的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吗?”

    谢华琅平静听完,语气中表露出几分赞赏,隐约带了些微讥诮:“内侍监说的极好,以情动人,很是高明。”

    水火不侵,油盐不进,衡嘉忽然能体会到皇帝昨日面对谢家女郎时的无措了。

    “女郎,奴婢先前所说,都是真心实意。”

    最后,他只能道:“陛下昨日回宫之后,水米不进,对灯枯坐大半日,又叫人备了纸笔,将心事倾诉纸上,令奴婢送过来……”

    “知道了。”谢华琅在那信封上扫了一扫,道:“你若无事,便回宫去吧。”

    衡嘉却不曾走,有些为难的道:“您没有话要同陛下讲吗?”

    谢华琅半倚在软枕上,有些倦怠的执起团扇:“没有。”

    衡嘉面色更苦了:“那封信陛下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反复折腾了几回,方才折起来搁进信封里,您好歹看过,回个话儿,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谢华琅侧眼看他,轻轻打了几下扇,忽然将那团扇丢开,捡起那封信来,道了句:“也好。”

    衡嘉听她应声,勉强松一口气,却见她站起身,自东侧案上取了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神的功夫,就见火苗跳出来,燃烧了信封一角。

    “女郎——您可别!”

    火势并不大,信封厚重,现下也只是烧了一个角而已,衡嘉忙上前去抢救,谢华琅却将那信封丢到火盆里去,手臂抬起,拦住了他。

    衡嘉若非要过去,她其实是拦不住的,可他难道能将她推开,救出那封信,搁到她眼前去,强逼着看吗?

    “小祖宗嗳,奴婢管您叫祖宗行不行?!”

    衡嘉心急如焚,真不知如何是好,跺脚道:“您不能仗着陛下心疼您,就这么作弄他,陛下若是知道……”

    谢华琅打断了他:“我原本也没打算瞒他。”

    那封信颇为厚重,橘红色的火苗舔舐了许久,终于猛地涌起,将其吞没。

    她静静看着,道:“你回宫后,只管一五一十的讲,他会明白的。”

    ……

    衡嘉心中惴惴的回了宫,相隔一段距离,望见太极殿宏伟的前殿,甚至有些不敢前行。

    真将方才之事说了,陛下会怎么样?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顾景阳便在前殿等候,听人回禀说衡嘉回来了,马上宣召他来,清冷面颊上失了疏离,语气中也掺杂三分急切:“枝枝怎么说?可收下玉佩了?她见了朕的信,有没有回复?”

    衡嘉心如鼓擂,为难之后,还是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然后又将那枚玉佩取出,双手呈上。

    顾景阳眼底的光彩倏然淡了,伸手接过那玉佩,垂了眼睫,搁在掌心里细看,再也没有开口。

    他若勃然作色,衡嘉还敢多说几句,现下这情状,却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低声道:“陛下,女郎毕竟还小呢,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再大的气性,过几日也就好了……”

    顾景阳打断了他,道:“先前那些话,是她叫你讲的?”

    衡嘉怔神,旋即应道:“是。女郎说,奴婢只要按实讲了,陛下便会明白。”

    他惯来练达,却也有些不明:“这其中深意,却将奴婢绕糊涂了。”

    “玉佩辞而不受,朕写的信,她也不肯看……”

    顾景阳心头作痛,合上眼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她原本也不想同朕打哑谜。无非是一刀两断罢了。”

    “女郎心里也是极在意陛下的,”衡嘉见他面色实在不好,轻声劝道:“奴婢往谢家去的时候,谢夫人也在,昨日您走了,女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熬了一日,连口水都没用,若不是当真喜欢陛下,又何必这么苦着自己?”

    “胡闹。”顾景阳闻言皱眉,睁开眼道:“她原就有些气弱,怎么敢这样作践自己身子?”

    衡嘉见状,心中微动,刻意夸大几分,道:“陛下说的是,女郎还小,难免有些不知轻重,奴婢去时,便见她面色不好,白着脸儿,说话也无力,当真叫人忧心……”

    顾景阳想到枝枝枯熬一日,着实心疼,顾不得多说,吩咐人备马出宫,往谢府去了。

    ……

    这日正逢休沐,谢偃与谢令皆在府中,顾景阳既然前往,二人免不得相迎。

    顾景阳性情冷静自持,并不喜好言谈,除去公务,同臣工们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只端坐椅上品茶,仪如玉树,丰神俊秀。

    谢偃也明白,故而请安过后,便假做不经意道:“今日天气倒好,风也和煦,怨不得府中女眷都出游去了。”

    顾景阳端茶的手一顿:“枝枝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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